刘虹 唇语系列 油画
这是一个后资本的时代,消费主义已经成为时代的症候。消费图像成为这个社会的公共图像模型,影响着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而女性形象似乎是商业广告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无论在大街小巷,商场,橱窗,似乎这个世界已经被时尚的漂亮女性占领了,到处飘荡着她们的完美无缺的脸,秀发和香唇。她们珠光宝气,充满魅力和品味,一切高档的名品都是为她们制造的,珠宝,时装,名包,香水,化妆品,女性似乎成为时代的宠儿,她们享受着商品极大的丰富提供给她们的狂欢,却很少有人追问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
当女性主义对中国当下商业社会女性的强烈的女性气质追求提出异议的时候,通常会得到两种回答,一是经历过了社会主义时期整齐划一的去性别化过程之后,对女性特质的追求是必然的反作用心理结果,是女性自我觉醒的表现。第二种观点是追求美是人的天然本质,无可厚非,当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提高之后,自然就会转向对美的追求。
社会主义时期的确存在着取消个人的主体性,将女性同构于男性为标准的规范之下的特征,女性被塑造成和男性一样的劳动生产者,从身体到心理,女性变成政治权利话语中的无差异性的“铁姑娘”形象,这固然是一种没有主体性的女性形象。女性的身体和意志是被权力话语所操控的。在那样一个社会主义理想作为整个社会的权力意志的时代,女性的形象是被这种权力意志所塑造的。自90年代以来,也是由于知识生产中的知识体系的改变——即从社会主义历史建构转入资本运行模式。中国社会其实在20年后已经与前面的历史截然断裂,伴随着市场经济而来的价值观也主宰了人们的普遍意识。一个消费的时代,一切都可以成为商品。
鼓励和扩大国民的消费需求,成为资本良性运行的条件之一。为达此目的,消费者的欲望,需要和情感便成为资本作用,控制和操纵的对象,并变成一项欲望工程或营销工程。因此,今天的生产已经不仅仅是产品的生产,而同时是消费欲望的生产和消费激情的生产,是消费者的生产,只有”生产“出一批有消费欲望和激情的消费者,产品才能卖得出去,商品生产的目的才能实现。
在几乎所有时尚杂志的封面和媒体广告中上我们会看到几乎都是女性的形象,并且这些女性都具有非常强的相似性——消瘦,苗条,尖尖的下巴,光洁的皮肤,迷人的眼睛,性感的嘴唇,华丽的服饰,这些女性或者清纯可爱,或者性感妩媚。封面和媒体女性形象作为女性理想成为消费社会的形象代言和时代的偶像。显然,这些女性形象是在男性为主导的社会里面被塑造出来的。她们符合了男性的视角和审美,这种视角和审美又成为整个社会的审美公约,女性同样的按照这一观看模式审视女性包括自己。为了得到与偶像的趋同性,女性于是成为时尚的追逐者,从脸部的整形,美容,护肤,到瘦身,美体,从美发到服装,配饰,女性的欲望和需求被不断涌来的此类产品的广告(诸如化妆品,服装,奢侈品等等)所冲击和左右,于是女性成为女性消费形象的扮演者,也同时是女性产品的消费者。资本社会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男性在经济领域占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和地位,在所难免的女性在消费社会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强了其“她者”的地位,被不断物化和商品化。女性的主体性在商业社会同样也是被抽空的,支配女性意志的依旧是权力话语所给与她们的一系列行为方式和思维习惯。
女性是是资本社会成功塑造的消费者,她们一向被认为是爱美的,欲望的,拜金的,物质的,喜欢冲动和缺乏理性的,容易被煽动的,爱慕虚荣的,媒体恰好在反复加固和强化着这一对女性的定义,将她们培养成充满物质欲望的族群。“购物狂”成为许多都市女性的通病,时尚流行花样翻新的产品催促着女性购物者的购物欲。媒体广告无时无刻不在推销与女性有关的信息和产品,女性被消费社会笼罩,甚至制造,从内到外,使她们拥有商业社会所必备的重要品质和意志——强烈的物欲与对自身女性形象的焦虑。
厌食症成为这个社会女性的通病,其原因是“瘦”是这个社会女性美的标准。让一个成熟的女性像一个发育不完全的女孩的身材,这使许多女性因自己的赘肉而自我检查,感到自卑和羞耻。购物所得的服饰,瘦身所得的身材,化妆品遮盖下的脸,综合在一起都是在围绕着女性的“美”。用“美”来形容女性,也是用美来规范和塑造女性,社会对女性的头脑从来没有要求,反而所有的要求都是在她的身体上,而是否符合美的标准是这个身体首先被审视的。消费社会通过媒体的大肆宣传给出了标准美女的样板,这个社会的审美也就这样建立起来,社会中的绝大部分女性便这样去效仿那个标准美女的形象,人们也以此为标准来评价女性,审查和自我审查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而操纵着这一切的是掌控经济运行的少数特权者,他们绝大多数是男性,那么女性的标准便是由这些人制定的,包括女性美的标准。
因此也可以回答追求美并非全部是人类本质,所谓的美基本在特定的历史和社会中存在的,而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恒久不变的美的存在。在人类的美的概念当中,女性往往成为美的化身和载体,美丽也经常作为对女人的形容和要求,而男性几乎不用美丽来形容。从古希腊神话开始,女性美就已经被规定好了。也正是对女性的审美需求而使女人永远无法成为思想的人类。商业社会制造了芭比娃娃的形象,并用这个人工制造的女性形象去影响一代又一代人女性,成为芭比娃娃的过程也就是商业塑造和消费的过程,为了实现那个理想的形象,女人不惜付出所有。在大部分女性处于不独立的状态下,女性消费其实也是男性消费,她们用他们的钱进行消费,而男性也心甘情愿的为枕边的女人成为一个芭比娃娃而付出努力。因为这样的女人正是他们所期待和欣赏的。一个没有头脑的玩偶——这是商业社会所赋予女性的新的形象,她们沉浸在购物的喜悦和狂欢里面,彻底的失去了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女性在商业社会远远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和尊重,她们仍然不是用思想以及社会地位来被肯定,她们被审视首先还是作为欲望和性的客体的女性身体,这个身体必须能够足够引起整个社会的窥视欲望和心理期待,拥有这个身体的女性也就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她便是成功的。于是众多的女性为了得到社会的承认而依靠商业社会的产品塑造自己的形象,以便使自己更加具有竞争能力和优势。整容术成为女性在激烈的竞争中得到优势的一种途径,据悉,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排名最前的整容国家,女性整容大都为了得到更好一点的工作或者嫁给更有钱的男人。美容整形于是又成为巨大的商业链条推动消费社会的运行。
一位整容医生出身的男艺术家(韩啸)为一个女性做了一次隆胸手术,这场名为行为艺术的跨界表演被媒体不断放大和渲染。艺术家向观众展示着自己娴熟的手术技艺,并将追求和实现“美”的残酷展示出来。批评家在谈论着艺术的跨界问题,或者争论作者的意图——是否具有商业宣传的目的。但是没有人追问隆胸手术牵涉的问题是什么,它遮蔽了怎样的一个现实。乳房作为女性身体的重要性器官,是女性的性标志,胸部丰满的女人一向是被男性所青睐的,因为那能够燃起男性的欲望与性的冲动,这是一个更加古老的传统,乳房结合了生殖和性的双重使命,在农耕社会,女性的生育功能是最为重要的,所以女性的丰乳是生殖能力旺盛的象征,故在注重传宗接代的年代,女性的丰乳是被男权社会所欣赏和期待的;在商业社会,女性的生殖功能不再是重要的功能,而逐渐强化了性的功能。商业社会不断的制造着过剩的产品,包括过剩的性欲,以此保证商品社会的加速运转。女性成为性欲望的对象被制造出来,以刺激男性更加多的性欲,将女性的乳房演变成性欲的助长器,用包括女性的乳房在内的女性身体刺激整个社会的性欲望,并且构成对性产业的消费。商业社会不停的运用媒体效应,电影,电视,网络,杂志在不断的渲染着胸部丰满的胜利,和对平胸的歧视。女性也以此作为评价自己的标准之一,若是丰胸便充满了莫名的自信,而一旦平胸,则莫名的自卑,女性无时无刻不在接受“他”的凝视,并且将这种凝视内化为对自我的凝视。
男性的整容医生在给一个女性做隆胸手术,这个手术是这个女性自愿接受的,她希望拥有丰满的胸部,以使自我更具有社会认可的魅力尺度。执行者恰是一个男性医生,并且这个医生以此作为自己的艺术。这可能是非常具有中国性的一个作品,因为它完全没有女性主义的意识,更加对商业社会没有任何反思和认识,其充分展现了男权社会的意志和场景。而所有的评论家以及观众都对此完全没有察觉,这无疑是一场性别压迫的闹剧。现在,这个隆胸的手术行为依旧在上演,而依旧没有人意识到其中的性别问题。
男艺术家在运用强烈的但无知觉的男性意识在创作,隆胸手术行为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其他的将女性身体作为性和欲望对象的作品则不胜枚举。这些作品完全迎合了商业社会的视觉习惯和心理期待,这些作品往往能够得到社会的广泛接受和认同。
在舒勇的《泡女郎》作品中我们看到被无限放大的乳房,而那个女人已经无法带动这对巨大的丰乳,她被乳房举到了空中,乳房成为性欲望的载体被舒勇无限的放大了,或许他试图以此隐喻某种社会状态,但是这个造型给人的直观感受已经强烈到另观众只能注意到那对乳房,其他任何的背后解释都无法挽回人们这个最初的判断和直观感受。而从造型到收法无不使我们联想到商品社会的某种味道和气息,除去庸俗与哗众取宠,不会给人带来更多的思考。
在女艺术家的作品里面,也越来越多的出现时尚的元素,和被消费的女性形象。刘虹早期作品中那种超现实的氛围以及一种不确定和惶惑感在她新近的作品中已经全然消失了,那个被定义为早期女性主义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的拒绝观看的态度已经转变成完全敞开的姿态,对商业社会典型的女性形象的运用,使她的作品变成一种商业制作。在她的《丽色——唇语》系列中,我们看到她对性感美女的表现,那些形象完全来自于媒体广告,矫揉造作的姿态即使用灰暗和单调的颜色表现也无法掩盖其媚俗的姿态。她笔下的这些女性无不充满欲望与献媚,无不在迎合着男性社会和世俗世界的观看。
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看不到女性主义艺术的半点理念,对商业社会以及商业社会中的女性形象没有采取一种批判的立场,而是顺从和接受。有许多年轻的女性会异口同声的说:我们就生活在消费社会,消费社会是我们的经验,所以我们的作品中自然会表现出来。作为“唇语”的作者也许会说:我所表现的就是这个商业社会中的女性形象。这无疑是艺术中的庸俗反映论。但是问题是这样的作品我们看不到后面的价值判断,除去这个媚俗的形象没有给观众提供任何思考和想象的空间。其意义与价值可以与商业广告产生一种共生的关系。或者,这样的作品可以看做是商业广告的绘画版本。然而这样的作品还是很容易被市场所接受,因为它本身就与商业具有几乎同样的立场和角度——女性是性感的尤物。
这样的作品,是女艺术家制造的对被制造的女性的再次摹写和制造。越来越多的女画家运用被消费的女性形象进行创作。这些作品被冠以新生代女性艺术的典范。沈娜的将卡通与艳俗结合在一起的充满色情的画面中,女性的身体完全是一种消费社会女性身体特征的浓缩版,大头,瘦身,欲望的身体姿态,同性性交的场面,她将现有的一切商业元素都用在了一起。构成了商业社会女性欲望的图景。
这些女性艺术家家往往以前卫和新女性的形象出现,其标榜的是与前代女艺术家的沉重感完全不同的开放与自由。她们并不承认诸如性别问题的存在,而是认为自我已经超越了性别的概念。但是从这些作品中我们所看到的是她们在运用一种男性的视角在观看女性和自我观看。女性的问题她们只是没有知觉,但是并不等于问题不存在。
如果用性别划分艺术,我想这并无多大必要,这些所谓的女性艺术无外是作为消费社会的产品或者点缀。令我感到遗憾的是中国的女性主义艺术已经完全被“女性艺术”所代替。在名为“时尚之颠”的女性艺术展览中使我们看到几乎所有的女艺术家都被纳入到与时尚的关系中,也就是女性艺术已经投入了商业社会的怀抱,并且随时准备着消费主义的拥吻。
最后以英国女艺术家詹尼萨维勒的作品作为结尾,或许她的作品可以给女艺术家更多的启示。
她绘制的这些巨大的女性肖像与社会通行的美的准则以及对女性的观看期待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她们充满了体积与分量,与消费社会塑造的消瘦纤弱的女性形象完全迥异,她们既不美丽也无法令人产生感官的愉悦,她们往往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她们伤痕累累或者血肉模糊,她们会凝视着你,以坚定和冷漠的目光,令你无法逃避她的在场和强烈的存在。同样是处于消费社会,萨维勒的作品中反应出的却是一种反消费特征,尤其是反对消费社会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她用作品颠覆着这个时代。这便是具有力量的女性主义的作品,她用一种完全不同视角重新定义着“女人”。
2012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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